第15节

临近傍晚,出颁奖结果的重要时间段,秀场才重新归于安静。

Dawn毫不意外地当选前三,但具体排名还是需要参考来观看秀场的观众投票。

这些观众有珠宝投资商,也有主流设计师,还有很多热衷珠宝的名媛绅士。

ZAZ、Dawn和另一个工作室的名字并排躺在大屏幕上,投票用条形统计图显示,陆嘉音看上面涨个不停的数字,紧张得手心里都溢出一些潮意。

ZAZ的票数几乎一直紧咬着Dawn:

Dawn涨到920时ZAZ涨到918,每次都堪堪差那么几票。

甚至在中途还反超了Dawn一次,在Dawn到1001的时候,ZAZ反超到1004。

Dawn跳到1097,ZAZ停在1010。

最后的几秒时间里,数字增长得开始缓慢。

最终成绩停留在荧屏上:

Dawn得到1126票,ZAZ是1035票。

赢了。

陆嘉音在轻轻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背部无意识地轻轻塌下去一些,激动地跺了一下脚。

脚踝上的疼痛传来,像是在骨缝里戳了一把烧红的刀子,又胀又疼,但陆嘉音没有时间去留意自己。

大屏幕上出现了顾亦的样子,陆嘉音向身旁的人看去,他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礼貌地向摄像头挥了挥手。

“本次珠宝国际设计大赛的冠军是,”主持人故意停顿半秒才说出名字,“Dawn!”

“让我们恭喜Dawn!恭喜这支来自中国的年轻团队!”

音乐和从顶棚飘下啦的彩带里,Dawn的成员欢呼着,丛梓哭着尖叫。

领奖、致辞、合影。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人生得意时也不过就是此刻了。

比赛结束后,丛梓把后台的服装道具都拿出来,放在休息区的座椅上清点。

顾亦他们几个坐在一旁,陆嘉音仍然穿着长裙,怀里抱着冠军奖杯。

顾亦说这是定情信物。

丛梓清点到鞋盒的时候微微一怔,鞋盒里躺着一双漂亮的细高跟鞋。

但其中的一支高跟鞋,鞋跟是断的。

-嘉音怎么了,踉跄了一下?

-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场面,腿软,见笑了。

这鞋跟……

不会是在走秀时就断了吧?

丛梓看向陆嘉音,颁奖结束后陆嘉音收到了几个模特公司抛出来的橄榄枝。

她此刻正坐在休息椅上,神色如常地摆弄着名片,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就是穿着这样一双鞋子走完四场T台的吗?

丛梓揉了揉眼眶,眼泪“吧嗒”一下砸进鞋盒里,丛源不明所以,整个人还处于得冠的兴奋中,他笑着推了一下丛梓:“虫子干什么呢,得个冠军高兴成……”

丛源的话没说完,他低头时看见了丛梓手里的鞋盒,断了跟的高跟鞋格外显眼,丛源整个人猛地愣住:“这……不会是……”

坐在丛源身旁的猴子他们也探过头来,每个人看清鞋盒里的状况皆是一怔。

疑惑,意外,惊诧,不敢置信......还有很多情绪在几个人之间蔓延,又逐渐变成深深的感动。

顾亦正在接电话,感觉有人碰了碰他,他回眸,丛源红着眼眶递过来一盒东西。

他条件反射地接过来,看了一眼,有那么半秒他的脑子是空白的。

顾亦拿着鞋盒,用最后的理智对着手机说了一句:“抱歉,晚点回给您。”

陆嘉音没留意到这边的气氛,还在翻看手里的名片。

面前的光线被挡住,陆嘉音抬眼,看见顾亦目光深邃又复杂地看着她。

“怎么了?”

顾亦没回答,突然单膝跪在她面前,小心地提起她的一截裙摆。

轻纱的裙摆被提起来,裙摆下是陆嘉音穿着面包短靴的脚。

脚踝部分的肿胀已经压扁了面包靴内蓬松的白色绒毛,她白皙的皮肤此刻肌肤红肿着,掺杂着青紫色的淤血。

她究竟是怎么穿着那只断了跟的高跟鞋坚持下来的?

走在T台上她有没有一刻感到无助或者委屈?

顾亦弓着背,眉心皱得很深,像要把鞋子盯穿一样,又轻轻抬起陆嘉音的小腿,柔声说:“别动,我看看。”

“别,”陆嘉音有些无奈,“回去再看吧,太肿了,鞋子脱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亦:心痛到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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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者有点忙不过来,不要等二更啦,明天见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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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闭眼

巴黎, 迪凡奈尔酒店顶层,全景总统套房。

四面玻璃窗的房间,随便哪一个角度都能看见窗外的夜色里斑斓的灯光和偶尔一簇升起来的烟火。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 原本Dawn的计划是结束白天的比赛,无论名次如何,都要去雄狮凯旋门前看跨年灯光秀和烟火。

但现在,全体人员沉默地坐在套房客厅里, 谁也没有心情去看一眼窗外的美景, 注意力都放在敞开着的一间卧室门里。

连金色的冠军奖杯都被丢在沙发角落,无人问津。

卧室里传来医生的叮嘱,顾亦正用法语同他交谈。

其他人听不懂,只能紧张又迷茫地死死盯着门, 猴子抓耳挠腮:“我靠, 到底怎么样了?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他的话音刚落,顾亦淡着脸送医生出来, 一路走到门口,拉开门同医生道别。

医生刚走,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围过来:“亦哥, 嘉音怎么样, 到底伤没伤到骨头?”

“没有, 软组织损伤。”顾亦说。

几个人稍微松了点气,又齐齐挤到陆嘉音睡的那件卧室, 嘘寒问暖端茶倒水。

陆嘉音脚踝上缠着弹性绷带,挡住了高高肿起的皮肤里青紫色的淤血, 脚踝侧边绑着一个冰袋,又用专业设备架高,正靠着床头坐在床上, 看手机。

床边地毯上,放着因为脚太肿脱不下来而惨遭解剖——被整体剪开的面包靴。

陆嘉音做为从秀场一直被当作残疾人事一路抱回酒店的人,无聊到开始刷手机。

她举着手机,淡笑着:“有些遗憾,你们本来该接受采访的。”

全球珠宝设计大赛的相关报道上只登了几张Dawn获奖的合影,说是赛后因某些原因,Dawn团队匆匆离开秀场,集体缺席采访。

当时顾亦抱着陆嘉音,脸色比巴黎呵气成霜的冬夜还冷,记者们拿着麦克风愣是没有一个赶上前。

陆嘉音当时听到一个年纪稍小的记者用英文小声嘀咕:他们不是拿奖了么,怎么看上去这么不高兴。

顾亦冷着一张脸淡漠又礼貌:“抱歉,我们的队员受伤了,我必须马上离场,采访就算了,请各位让一让。”

他的语速很快,大概是不耐烦被阻挡,一口气用英文法文说了三遍。

当时有记者没眼色地提议:“那......Dawn的其他成员能留下来做采访吗?”

这位勇敢的记者刚说完,就看见Dawn的其他成员齐齐扭头,一个个眼眶通红,凶神恶煞,看样子再被耽搁半秒就要开始吃人似的。

记者们:“……”

总之采访就这么黄了,陆嘉音还挺遗憾的,毕竟采访出来,无论是纸媒还是网媒,都能进一步提高工作室的名气。

但在这件事上,Dawn的其他成员终于跟自家老板达成了一致。

大家觉得采访不采访的无所谓,真的有实力,总有机会赢也总有机会被采访。

眼下最最重要的,是陆嘉音的身体绝对不能有事。

脚踝扭伤不是小事,尤其是她当时没有立即停下运动,还坚持高难度地踮着脚走完了四场T台。

丛梓在车上就查了崴脚的后果,看见一堆后遗症:

什么机械性踝关节不稳,功能性踝关节不稳,创伤性关节炎,距骨囊变……

最严重的居然还有下肢功能紊乱……

直接把胆小的丛梓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发冷。

现在陆嘉音终于在众人心中“脱离危险”,屋里的气氛才稍稍有些升温,为了缓和氛围陆嘉音偏头向窗外看去:“巴黎的夜色很美吧。”

“去客厅看吗?能看见街上的游人和几栋著名建筑。”听见陆嘉音开口,顾亦才面色稍霁地开口。

陆嘉音被顾亦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夜景果然漂亮,跨年夜街上的游人浩荡,灯光也美轮美奂。

随便聊起几个话题,猴子他们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终于不再盯着陆嘉音的伤,给她介绍起四面玻璃窗外的建筑:

“那个那条最亮的街就是香榭丽舍大街,前天带回来的咖啡就是这条街上买的。”

“还有那条河,塞纳河!”

“塞纳河畔,左岸的咖啡,我手一杯,品尝你的美~留下唇印的嘴~”

“哈哈哈你跑跑调了大卫!”

“这边,这边是埃菲尔铁塔。”

“哎?我怎么没看见自由女神像在哪?”

“自由女神像在纽约,不他妈在巴黎,煞笔!”

……

几个人说说笑笑,终于又回归热闹。

只是坐在陆嘉音身边的顾亦一直沉默着,眉宇间的那种淡淡的疏离感越发浓厚,像是在跟谁生闷气。

陆嘉音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淡笑着:“顾老板不要太公私不分了,我是Dawn花钱雇用的模特,任何一个有职业素养的模特应该都不会在那时候选择放弃出场吧。”

顾亦偏头,眸光淡淡地落在陆嘉音身上。

她越是这样云淡风轻,顾亦就越觉得心疼。

“而且我很穷,付不起违约金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陆嘉音这种淡漠的性子,居然也说得出像撒娇一样的话,“我第一次在国外跨年,想开心点。”

她这话说完,顾亦愣了愣,捏着眉心叹气:“抱歉,是我没想周全。”

陆嘉音的话像是按了顾亦身上的某个开关,这人真的收敛起一身戾气。

他一直都有一种,她想要什么都行的纵容。

顾亦甚至淡笑着冲猴子他们砸过去一个抱枕:“得了冠军还是要庆祝的,叫点酒店餐来吃?”

这家酒店的餐食是五星级的米其林餐厅,贵得惊人,这几天几个人都跃跃欲试,但又觉得冠军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这趟公款国外游就很没有花钱的底气。

现在好了,老板主动发话可以奢侈,那谁还能矜持得了。

丛梓拎着菜单走到陆嘉音身边,小声bb:“嘉音,要不要帮你点个鹅肝,听说这家酒店的鹅肝入口即化。”

陆嘉音看了眼鹅肝的价格。

哦,合人民币500多一位。

她难得地开着玩笑:“顾老板,我这算工伤吗?吃鹅肝才能好的那种。”

可能是为了她这一刻发自内心的淡笑,顾亦眉眼间终于绽开笑意,笑得开怀:“算,你这个工伤,是老板带着全部家当以身相许才能赔得起的那种。”

“吁——”众人起哄,并嚷嚷道,“团体里不许撒狗粮!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群人吃吃喝喝,一直到跨年倒计时,窗外夜空里炸开各色的烟火。

顾亦在烟火里勾了勾陆嘉音放在桌下的指尖,压低声音:“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陆嘉音被勾住的指尖蜷起,也勾住了顾亦的。

12点一过,顾老板开始叉着腰赶人:“都回自己房间去,小点声作,你们嘉音小姐姐需要休息了。”

本来新升级的总统套房里是四间卧室:

陆嘉音和丛梓一间,丛源和猴子一间,米老头和大卫一间,剩下顾亦自己一间。

但顾亦把自己的那间让给了丛梓,抱着陆嘉音回到她的卧室。

房门关上,安静的卧室里只开着一盏不算明亮的床头灯。

光线昏昏,气氛突然暧昧。

顾亦把陆嘉音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换了个冰袋,窗外的烟花还在继续,足够隔音的窗子挡住了外面的热闹,只能看见一簇簇火光升起,在夜幕上炸成菊状花团。

顾亦的眸光被烟花点亮,他看向陆嘉音,带着些懊恼和歉意开口:“是我没保护好你。”

“你跟着我回房间,只想说这个?”

“也不都是,”顾亦眸中带笑,“得了冠军,也拿了奖杯,来找你要一个吻,不然睡不踏实。”

陆嘉音靠着枕头半躺在床里,沉默了两秒,突然起身脱掉外套,开口:“顾老板,在我兑现承诺之前,能让我先换一套舒服些的衣服吗?”

从秀场回来陆嘉音一直穿着走秀的长裙,顾亦怕她冷,又给她披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现在陆嘉音脱掉外套,露出小巧的肩和精致的锁骨,皮肤被床头灯染上了一些暖橘色。

这场景勾得人越发贪婪。

好像一个吻不足以填补空气里的暧昧。

顾亦感到有些棘手,看了眼陆嘉音缠着层层绷带的脚,强行镇静,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睡裙,十分君子:“自己换可以?我出去等你?”

“不用,你闭一下眼睛。”陆嘉音淡淡地说。

顾亦舔了下唇珠,总觉得今天的陆嘉音有些不一样,但她说不用,顾亦也就没做作地推出去。

他吊儿郎当地靠着门,闭上眼睛:“我们的大模特,别撩我,我这人可不禁诱.惑。”

可能是闭着眼,听觉变得更加敏锐。

房间里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好像就在顾亦耳边,他再次舔了下唇珠,突然听见陆嘉音说:“顾亦,我背上的拉链打不开。”

顾亦也算反应过来了,陆嘉音现在是厉害了,能接受跟他接触了不说,还能制造气氛撩人了。

刚才丛梓在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换衣服求帮忙呢!

顾亦闭着眼睛慢慢摸索着走到床边,无意间触到光滑细腻的背部肌肤,顾亦整个人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向裙子上的拉链探去。

拉链沿着顺滑的轨道被拉开。

顾亦不是一个被动的人,在陆嘉音几次反常的主动里,他忽地轻笑一声,闭着眼,凭感觉靠近她的耳后,撩.拨似的轻声说:“顺便,再帮你个忙吧。”

他的指尖顺着丝质长裙的背部拉链下滑,触及某个金属扣搭着的部分,轻轻一捻,扣子随着他的动作松开。

“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顾亦努力稳住气息,大步后退,重新靠回门板上。

自始至终他都没睁眼,但联想是个了不起的能力,顾亦深深吸气,捏了捏眉心,腹诽自己:顾亦,你真不要脸的啊。

顾亦背了三遍九九乘法表,勉强把心静下来,陆嘉音的声音响起:“可以了。”

走秀的裙子被她叠好放在了床头桌上,最上面是被他“顺便”帮忙解开的蕾丝内.衣,她穿着睡裙,坐在床上。

陆嘉音的睡裙就像是大码短袖T恤,一双纤长的腿坦荡荡地放在床上。

“脱敏很成功啊。”

顾亦难得没去惦记他那个吻,摸着鼻尖,顾左右而言他。

陆嘉音眉梢轻轻挑了一下,闭上眼,主动提起话题:“我说的可以了,是说,你可以吻我了。”

她坐在床上,略扬着头,睫毛乖乖垂在下眼睑上,饱满的唇微微张着一小条缝隙,颈部绷起一条漂亮的筋线。

顾亦眯缝了一下眼睛,重新走过去,手抚上她的脸颊:“陆嘉音。”

“嗯。”

闭合的眼睑挡住了她总是淡漠的眼神,睫毛轻颤,有种脆弱的美感。

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顾亦心里划过这样的承诺。

他俯身,轻轻把唇印在陆嘉音额头上。

承诺以吻缄封。

感觉到她的紧张,他的唇只是一触即离。

在他抬起头的一刹那,陆嘉音忽地勾住他的脖子,声音冷静。

她说:“顾亦,我卸过唇妆了。”

顾亦刚准备直起身的动作蓦然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亦:这不是要命么。

-

眼睛出了点问题,结膜充血挺严重的,又一直在无端淌眼泪。

so,这两天的状态可能写不完二更,但我尽量去写,后面一定还会有双更,因为我爱你们爱得深沉!(红着眼的作者深情滴说!

第41章 过往

“顾亦, 我卸过唇妆了。”

夜色正浓,窗外是这座城市的烟火与狂欢。

陆嘉音说这句话无论怎么解读,都很像是犯罪的邀请。

但顾亦只是顿住了准备站直的身子, 他弓着背,手拄在床头上,平静地与陆嘉音对视。

彼此都能看清彼此眼中,因烟火升起而短暂亮起的眸光。

连呼吸都慢慢绞缠在两人之间不算大的距离里。

半晌, 顾亦悠地笑了:“你能这么主动我很高兴, 不过呢,先说说来的时候你在机场看见什么了,我对这个更感兴趣。”

陆嘉音微微仰着头,在对视里听完他的话, 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没能逃过这条蛔虫。

本来以为比赛情势这么紧张, 再加上她有意无意地避免提起这个话题,顾亦能把在帝都市机场时她的失态忘掉。

看来这人记性好得很, 比赛一过,果然就来问她了。

“要讲很久。”

陆嘉音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有意把这件事向后拖。

对人讲起曾经的伤痛总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她越是这样与本身性格不符地拖沓, 顾亦就越不妥协。

顾亦笑着站直, 四两拨千斤:“那你去里面坐, 给我留个位置,我坐着听。”

陆嘉音躲不过, 只能抬着敷着冰袋的脚,轻轻往床里侧挪了一些, 顾亦坐到她身边,两人靠着床头,并肩坐在一起。

颇有种并肩作战的感觉, 这样的认知让陆嘉音放松不少。

“讲讲吧。”

漫天绽开的华彩,偶尔照得陆嘉音半张脸忽明忽暗,她那双漂亮的眸子轻轻眯了一瞬,目光变得悠远。

成长过程中很多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模糊不轻,但14岁那天推开家门的瞬间,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刚发生。

阳光明媚的仲夏,城南初中的天蓝色校服,在学校里过完艺术节的学生们兴奋地成群走出校园,陆嘉音刚申请了微信,与一个女同学一同走在放学的路上。

那条街上有很多小吃,烤肠、关东煮和炸得金黄的鸡排。

女同学平时跟陆嘉音不太熟,许是学校肯提前放学这件事过于惊喜,她举着油乎乎的烤肠走过来,主动搭话,笑着跟陆嘉音聊了一路,甚至还一起自拍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本该是很愉快的一天,14岁的小陆嘉音回到家里,一梯一户的大房子楼道里被物业打理得比韩露的房间还干净。

陆嘉音走出电梯,房门没关,屋子里若有若无的声音隐隐传来,像春天里夜半时分的猫叫,也像是溺水的那种惊呼,衬得门口那块正经的寿山石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陆嘉音握紧了手里的羽毛球拍,谨慎地轻轻拉开房门,向室内走去。

刚过玄关,脚下踢到一条被扯得开线又皱皱巴巴的绿色裙子。

撕开的布料露着毛边,像是原本就潮湿阴暗的生活终于变质,滋生出毛茸茸的霉斑。

姜致群站在韩露的床边,屋里不见韩露的身影,倒是有两个陌生女人,衣服狼藉地堆了一地。

14岁正是懵懵懂懂对爱情和亲密关系都抱有浪漫幻想的年纪,陆嘉音却站在与所有幻想背道而驰的场景里,怔怔地看着姜致群向她伸出手。

那只手臂上带着一大串层层叠叠的黄色蜜蜡手串,姜致群那张平日里惺惺作态的脸,挂上直白又令人作呕的笑。

“嗨,小美女。”

陆嘉音脑子一片空白,摔上房门跑进电梯,一直到天黑后才回家。

等她回家时,家里像是什么都发生过,有一份已经凉了的外卖煎饺,还有韩露留下的纸条:

我跟你姜叔叔出去吃饭了,你吃煎饺吧~

像浪花一样的“~”符号显示了韩露的好心情。

陆嘉音突然觉得难过,因为她忽然意识到,韩露不止自私爱财,她还是个没有底线的愚蠢的傻子。

对于家里发生的事韩露不会一无所知,不然那条被撕破的绿色连衣裙,为什么会明目张胆地躺在垃圾桶里。

之后的一段时间,姜致群更频繁地来家里。

他的目光看向陆嘉音时,让她感觉像是有人把嚼过的口香糖贴在她身上。

黏腻,恶心。

半个月后的某天,陆嘉音回到家里,她的卧室门开着,私人衣物乱七八糟地摆在床上。

还有她的照片,散落一地,有几张上面沾染着不明的液体。

那天陆嘉音吐了很久,很想放火烧掉整间卧室。

但她不能这样做,如果这样做,韩露会说钱不够,会逼着她像个乞丐一样去奶奶家要钱。

为什么后来会对韩露抱有怨念,大概是因为在她最后的挣扎里,韩露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姜致群那边吧。

陆嘉音当着姜致群的面把水晶烟灰缸摔得粉碎,她第一次表露出情绪,那时她对“母亲”还是抱有幻想的,幻想韩露能保护她,哪怕只有一次。

陆嘉音说:“你不要再来了,你这只肮脏恶心的,阴沟里的蛆。”

碎水晶渣落在姜致群鞋尖上,他慢悠悠地把烟头按灭在沙发扶手上,起身叹气,披着一层纵容的皮,深情地看向韩露,叹息着:“露露,如果不是嘉音,我真的会娶你的。”

这句话胜过万千血缘,成功给韩露洗脑。

那天姜致群走后,韩露像疯了一样用沙发上的抱枕打陆嘉音,逼着陆嘉音向姜致群道歉。

为什么不是那些做错事的人道歉呢。

为什么不是那些做了龌龊又恶心的人道歉呢。

陆嘉音淡笑着说:“猴子和丛源说我像玫瑰,怎么会有长在垃圾堆里的玫瑰。”

顾亦开口,声音低沉:“你是开在我心间的玫瑰。”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经常在噩梦里重现的旧伤,陆嘉音第一次如此详细地讲起来。

她甚至动用了理科生常年浸泡在数学公式里的思维,把那天的场景说得文艺又自然。

她说:“他那只戴了黄色蜜蜡的手像我伸过来时,我感觉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地狱里爬出来,那只手按灭了生活里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原本岌岌可危的家好像就是在那天倾倒的,碎得没有再拼凑的必要。”

这是顾亦认识陆嘉音以来,她说过的最长的句子。

于是顾亦知道,坐在他面前诉说的,其实14岁的陆嘉音,是正在上初艺又开朗的陆嘉音。

而这份倾诉,也是迟到了7年的倾诉。

陆嘉音抬起手,模仿着姜致群的样子,把手伸向空气中,却被一只带着温暖的大手扣住,这是一只常年拿着画笔的手,中指侧带着一点茧痕。

它穿过时空,握住了14岁那年,站在仲夏里迷惘的陆嘉音。

顾亦轻轻握住陆嘉音发凉的指尖,他眉宇间的疏离淤积得几乎到达顶峰,满脸山雨欲来的闷气。

但对着她时,他的眸光和声音都是温柔的。

他说:“现在你要记住的是这只手,这是会牵着你陪你走完后面人生的,我的手。”

很多埋在心底的,压着层层尘灰都不敢掀开的伤痛,一旦决定开口,一旦决定轻轻吹来浮沉把它露出来给人看,就意味着它找到了能够愈合的出口。

现在看来,能够让她愈合的,是顾亦。

他像是药物里的壳聚糖。

降低创口感染,益于创口恢复。

顾亦坐起身,看着陆嘉音,张开双臂:“可以抱你吗?”

陆嘉音笑了笑,刚准备点头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曾在长达7年的时间里抵触并拒绝与异性接触,心理上的问题也时好时坏,但是这一刻,她有种倦鸟归巢的踏实感。

顾亦身上的香水味永远是干净且淡淡的,不是浓烈的古龙水,也不是高冷禁欲,更像是少年与绅士之间的那种感觉。

令人安心。

顾亦紧紧揽着陆嘉音的腰,轻声说:“我的女朋友,我后悔了。”

“嗯?”

“我之前说,你可以一直利用我,我现在后悔了,”顾亦揉了揉她的头发,“陆嘉音,爱我吧,拥抱或者接吻,或者更亲密的事情,希望你是为了爱去做。”

陆嘉音愣了愣,哪怕圣诞夜那天她承认自己喜欢顾亦,并且变成了他的女朋友,她也没敢奢望过爱。

连亲情都羁绊不住爱,两个陌生的个体,真的能够因为相爱而携手一生吗?

听起来更像是小说或者电视剧里编出来骗人的童话。

“又在担心了?”顾亦笑了笑,“跟着我你就明白什么是爱了,因为我,很爱很爱你。”

陆嘉音这个适合接吻的气氛里,轻挑眉梢:“你确定是爱,不是同情?”

她的思维很简单,毕竟刚细说过一段伤痕,男人大多都有保护欲,万一是觉得她可怜呢。

而且据她所知,这人的同情心可不少,工作室二楼的奖杯里,很多都是公益设计赛。

顾亦好笑地说:“同情和爱,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说完,看见陆嘉音脸上的怀疑写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不相信他的话。

“你已经足够坚强独立了,不需要同情,”顾亦忽地笑,瞥了她一眼,“只是同情的话,不会想跟你做。”

“做什么?”

“做.爱。”

他这话说得露骨,陆嘉音却是明白的。

只是同情,不会有情.欲。

只是喜欢,也不会忍着情.欲。

“对了,今天是我生日。”顾亦靠回床头,突然说。

“生日?”

“对啊,1月1日,我过阳历生日,哎,突然好想许个愿望。”

“什么?”

窗外的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色泛起一层日出的暖色。

顾亦在熹微的晨光里,笑着勾了下陆嘉音的下颌,语气混不正经:“希望你,爱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17:23:07~2020-07-18 17:2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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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围巾

元旦过后, 毕竟年关将至,Dawn的其他成员先一步回国。

陆嘉音踝部的扭伤需要修养半个月,顾亦陪着她留在法国, 并迫不及待地给其他人定了回国的头等舱。

顾老板原话是:“没事儿的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事儿。”

酒店的工作人员很贴心,某次送餐后看见陆嘉音缠着绷带的脚踝,非常周到地推来一台轮椅, 说是行动如果不方便的话, 可以坐轮椅去附近转转。

于是推轮椅的大任就落在了顾亦身上。

陆嘉音被顾亦推着轮椅在塞纳河畔晒太阳,在战神广场给埃菲尔铁塔照相留念,在戴高乐广场看凯旋门,甚至还坐着轮椅去逛了老佛爷百货商店。

这家百货公司大到让人眼花缭乱, 顾亦在人烟稀少处接电话, 陆嘉音像个老太太一样,自己转着轮椅慢慢闲逛。

这大概是她20多年人生里最悠闲的几天, 陆嘉音转着轮椅慢慢走进一家挂满围巾的店。

临进店,陆嘉音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在店门口的位置回眸。

她同不远处举着手机的顾亦轻轻挥了下手, 又指了指这家店, 意思是要进去看看。

给顾亦打电话的是某个珠宝公司, 谈的是工作上的正事,他的神色也就跟着严肃, 眉眼间那股冷清的疏离感较平时更甚。

看见陆嘉音的一刻,他弯唇, 笑着颔首,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面色像是冰雪初融,温柔得不像话。

陆嘉音也跟着轻轻笑了一瞬, 才继续转着轮椅往店里走。

店员目睹了两人的互动,尝试着用英文同陆嘉音交流,她热情地问:“Would you like a lady's scarf or pick it for your boyfriend?”

玫瑰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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